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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她、再看看店裡,就真的坐下了。可能因為我本質上就不擅長拒絕別人,而且她的聲音有些不同,話一出口,好像鋼琴椅本來就是該同時坐上兩個人,琴蓋上本來就該放咖啡和餐盤。我把布朗尼輕輕放在琴蓋上,雙手捧著馬克杯,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
「謝謝妳。」我不大習慣和陌生人距離這麼近,肩膀有點僵硬。
「沒什麼。」她指指窗邊說,「妳的位子被坐走了吧。」
我驚訝地看著她,「妳怎麼知道?」
「我老看妳坐在那啊,禮拜三下午。」
「但我不記得看過妳。」
「因為妳從來不看店裡的人,妳都看窗子外面的人。」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也並沒有看著我,她用右手把左額前凌亂的瀏海全撥到另一邊,這時候我看清楚了她的臉。她的臉稜角很深,有一邊眉毛被膚白色的疤痕隔斷,耳朵淡淡地特別從五公分短的捲髮間露出來,耳骨上打了兩三個很小的、像遙遠的星星的穿環。她說話有一個不同於其他人的腔調,那並不是利物浦腔與新英格蘭腔之間的那種不同,該怎麼說呢?她說出口的其實是近乎完美的發音和語調,但令人無法釋懷的是那個「近乎」,在她把所有的字連成一線的時候被全面性強調出來了,我不確定她的聲音從別人耳裡聽起來是什麼樣子,但她的聲音在我耳裡會一直迷路,像繞著無法企及的圈子。
「妳是哪裡人?妳的腔調很特別。」我忍不住開口問她。
「腔調?」她忽然轉過來深深看著我,停頓了三秒鐘左右。
「我小時候耳朵有病,後來手術治好了。不過花了一段時間重新學說話,大概是這樣的緣故吧。」
「喔抱歉。」我沒有料到要聽到這個。
「沒關係啊,」她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又放下來。「已經很久沒人問起了。我剛原本還想隨便編一個說法。但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沒有。」
「因為真的答案聽起來更像是編的?」
她笑了。她笑的時候和不笑的時候判若兩人,那差距大概就像豔陽高照的倫敦與陰雨數月的倫敦那麼劇烈地大,它們各自擁有忠貞的擁護者,但無可抵賴的是整座城市的輪廓根本性地變了。她歪開右嘴角把眼瞇成一個笑容的時候,好像一座祕密的城市正把入口朝我敞開,我的胸口緊了一下。
「那換我問妳問題?」她說。
「嗯?」
「為什麼妳每次看起來都很累?」
妳看起來很累。這是一個以肯定句作為前提的問句。我看起來很累嗎?我不知道這件事。不,我想我知道這件事,或許我是一下子不能理解真的有人會像作筆記一樣觀察這件事,然後寫在筆記本裡吧。
「因為我剛下工。」
我解釋畫室的工作給她聽。
「所以妳要一直維持同樣的姿勢不能動?」她問。
「看情況。有時候他們希望練習連續動作,需要我五分鐘換一個姿勢,連畫五六個姿勢,大體說來這種情況會比較輕鬆一些;但有時候他們希望我維持同一個姿勢二十分鐘,那時就得很謹慎,要把重心放在對的地方,然後專心呼吸。」
她想了一下,「簡直像做瑜伽一樣嘛。」
「只是整個房間的人都只看著我做,而且我連瑜伽服也沒穿。」我聳聳肩膀。
她繼續問,「那妳做瑜伽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在想。」我回答。
我不是為了裝酷才這麼說,這是事實。把自己釘在姿勢裡的時候億萬根腦神經會各自與億萬個身體的端點聯結起來,像最專注的一對一關係,為了神聖而不自然的平衡封閉自己,不容第三者介入。
我把這些想法試圖用有限的詞彙描述給她聽,她的眼睛劃開火柴棒擦出閃爍的星火,直直看著我,有時加入一些輔助理解的正確單字,有時停下來思考,用簡單的問句引導我把話說深說遠。等我發現的時候,肩膀已經不緊了,我還發現自己一直想把手伸過去拉她的衣襬,她穿著一件薄薄的藍格子襯衫,從第三顆扣子扣起,衣領開口和她的身體中間有一道角度很美的陰影。
無法克制想觸碰,那是我想要和某個人擁有比現在更多的什麼的徵兆,我知道自己。我知道自己正處在與人相遇最初的快樂小漩渦中央,她下垂的肩膀和平板的胸部跟著我一起掉下去。
「我叫萊德(Ryder)。」她的聲音從漩渦中間傳上來。
騎士(Rider)?音節在我腦裡瞬間排成了生動的影子,好好的名字,好神氣。
像一眼把我看穿她接著說:「中間是 Y。」然後把手放在鋼琴蓋上,抬頭看了看大紅牆壁上的時鐘。
「喔時間到了。」
「什麼?什麼時間?」我在想我是不是錯過了她談話裡什麼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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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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