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佩蔚】
2012年底,雲門舞集林懷民老師在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舉辦「藝術經理人出國進修專案」成果分享發表會後,「新人新視野」補助說明會之前,硬塞給現場年輕藝術工作者的一個不得不收的筆記。說不得不,一是因為林老師動用了「林懷民」三個字的特權,誰都沒法阻止他做這件事,二是只要是在現場的人,真的都不得不專注細聽,怕漏掉一句話;不得不振筆疾書,怕一轉身忘了。




剛看這題目,其實有點感冒,「如果我是一個年輕的藝術工作者」?老師,您「已經」不是年輕的藝術工作者了,當年環境跟現在世界不一樣,我們遇到的問題,也跟當年不同,您那些老生常談想當年,還適用嗎?然而,老師幾本書裡的摘句,卻不因為時間/空間的改變、世代的差異,而有所不同。他自己說是野人獻曝的那些提醒跟分享,之於此刻台灣年輕藝術工作者所面臨的課題,仍是不變的原則。
一、「不斷的學習,不斷的進修,大量的閱讀,穿針引線串連出所有的事情。」
明明知道自己年紀大跳不了舞還是要學舞甚至創團,明明已經窮途末路到暫停演出還要再來一次,明明知道雲二下鄉演出賺不了錢還要去,為甚麼?老師四個字就講完了,「不忘初衷」。
我始終認為老師的年代不是現在,雲門的故事不可能也不該被複製。5、60年代的台灣,藝術人口少、環境小、資訊不發達,甚麼人甚麼團,再如何辛苦經營,都可以是特出而聚焦的,因為來來去去就是那些現在被稱為大師的想當年,少數有能力得到極少的外文外訊刺激,甚至留個洋,再加上一點點努力跟堅持,真的就可以出類拔萃。對照40年後的今天,光台北市登記立案的舞團劇團就快破千,同一類演出舞蹈風格絕不只有一個,出國留學幾乎變成基本款,藝術消費人口沒有成長太多但工作人口爆炸,環境也許變得比以前好一些卻也更複雜,我們面對的不是資訊不發達,而是瞬息萬變。
當年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來台演講,指定林老師翻譯,他推遲不了,還是接了工作,所有人對於葛蘭姆充滿詩意的英文,能夠被翻譯得這麼好而稱讚不已,但天曉得他做足了功課,不是因為葛蘭姆要來才臨時抱佛腳,而是一本瑪莎葛蘭姆傳記,已經不知來回翻了幾次到書角都起毛邊,林老師對葛蘭姆做過的事、說過的話、生活細節實在太了解,這些資訊內化成為針線,得以即時理解英文並引為另一個語言(基本的中文素養還是另一個功課)。所謂的做功課,是要做到深入的著迷於細節,就像要了解摩斯康寧漢(Merce Cunningham)的舞作,不只是編作方式、舞蹈語言邏輯、看錄影帶,知道他的成長背景,甚至是小到他怎麼吃飯,怎麼睡覺,他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都是功課。
另一個例子一樣是一個舞蹈家來台灣指定林老師作陪,問老師哪裡可以看到台灣原住民的東西,當時,順益原住民博物館是個好選擇,就在驅車前往博物館路上的20分鐘,舞蹈家問了一長串關於台灣原住民的問題,平常做的功課派上用場,而這位舞蹈家也就在這20分鐘的提問及接下來的參觀中,學習了關於南島語系的族群文化,也許就成為下一個舞作的素材。一個簡單的下午茶時間,誰都沒有浪費時間,誰都在作功課。
「不斷的學習,不斷的進修,大量的閱讀」,放在2013年的現在,恐怕還要乘以100倍,剛好賈伯斯(Steve Jobs)也附議:「你無法預先把點點滴滴串連起來;只有在未來回顧時,你才會明白那些點點滴滴是如何串在一起的。」(you can't connect the dots looking forward; you can only connect them looking backwards)一分耕耘不一定有一分收穫,但沒有耕耘一定不會有收穫。這句話太老派,卻也太實在,剩下來的也就是To do or not to do。
二、「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源源不斷的推翻自己。」
老師提到年輕時在西門町貼海報,和攝影師郭英聲老師抱著海報一家一家問,整天下來,只有一家鞋店願意,郭老師生氣藝術不被重視,林老師卻非常感謝,終於有一家願意貼,還送票請他看戲。直到貴為40年名牌天團,這個經驗始終讓老師記得票是一張一張賣出去的,甚至還明確的指出,雲門票房3/4是工作出來的,文宣策略是要做7次提醒,才能讓一個已經看過戲的觀眾真正下手買票,林老師此刻用的不是華麗辭藻,而是生硬商業數字,經營一個舞團,知道那些數字,對林老師而言也是一個如學徒般的過程,乃至於做為一個編舞者,就是每天把自己放在排練場裡8、9個小時,像個學徒般心無旁鶩的,Then it happened。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偷懶的,沒有一個幫忙是理所當然的。We get doing a lot of things.1992年雲門復出時,他說了這句話。
雲門的演出鮮少有因為沒有錢而不做,不論政府有沒有補助,事情都要做,他的工作,除了編舞,就是一直在找錢找人找資源,一點也不美好。這可以換句話說成不論有沒有時間都要練習,不論有沒有可能都要繼續,不論有沒有人幫忙都要靠自己。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關鍵。面對環境的困難,唯有隨時提問,創作的初心是否還在,並且不斷的推翻自己,要有隨時打掉重來的決心。
三、「讓自己孤絕,離開安全的小圈圈。」
40年來,永遠是搭捷運坐計程車,真買了一間房,也是近幾年的事,即使有些家底,卻從來不讓自己穩定安逸,而是隨時面對絕境。這樣的人,林老師不是唯一,這也許可以說是一個藝術家隨時自我檢視的標的,而他也如此提醒年輕人,不要對自己太好。所以雲門穩了,還要有雲二,而雲二卻不能是雲一的拷貝,所以有「流浪者計劃」,鼓勵年輕人就算貧窮也要往外走。
林老師最後給了個必殺筆記:「讓自己孤絕,離開安全的小圈圈。」說必殺,因為最難,比當學徒每天練功還難。這如同是有人告訴你,20年裡,你必須很努力工作,但不會成名,甚至沒有人看見,沒有人知道你是誰;在第21年,也許一切仍不確定亦不穩定,你還會願意做現在正在作的事嗎?那還會是你想要作的事嗎?你也許還是偶爾會有同伴互相取暖,但必須讓自己是孤絕的、不依靠的,你做得到嗎?我想,「藝術」如果不是這麼難,大概也就不會如此迷人了。




在長篇分享外,林老師再一次提醒現場來聽「新人新視野」補助申請說明的年輕舞蹈人,不要一開始就做大,從小規模開始,好好細緻的做,找到自己特出的點,然後才是永不間斷的學習(Endless Learning)。我記得他不是第一次這樣說了:「如果讓我再來一次,我絕不會把雲門做得這麼大。」儘管人生沒有可能再來一次,但那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信念不會改變,對於每個年輕的藝術工作者而言,這都是一個重要的筆記重點。
最後,林老師用了這句話做結語:「TOO MUCH TALK, DO IT!」
【完整內容請見《art plus》2013年4月號】


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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