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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談知識分子。她問什麼是知識分子。他說知識分子的概念在國外不一樣,並非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就是知識分子,它的概念起源於法國和俄國,有特定含義,強調立場批判性和智力水準。她說她並不嘲弄知識分子,相反,她很嚮往。她不是,也永遠成不了知識分子,她只是大地上一種貼著地皮爬長的草,爬一截,就長出一把根鬚與草莖,如果沒有阻攔,它可以爬繞整個地球。他說他欣賞生命力頑強的東西,他就喜歡她的獨立執著與自由。
他起身去客廳,重新躺在旨邑身邊時,手裡多了一個獎盃,說法國頒給他騎士獎,他無需翻譯做了答謝報告,掌聲如雷。她盲人似的小心摸索獎盃,被這個極具藝術美感的凱旋門雕塑吸引了,或許真正吸引她的是他獲得的美譽,因為她將眼光投向他,含情聚戀,驕傲無比。
「有人鄙薄,說知識分子就是一個人用比必要的詞語更多的詞語,說出比他知道的東西更多的東西。有本書專寫私德極糟的知識分子,說他們會鑽道德相對主義的空子。」旨邑說道,手仍在摸索獎盃。
「知識分子的天職是保持獨立的人格,做社會的良心和監督者。」他像她摸索獎盃那樣摸索她的軀體,講起道理來,臉上光芒四射。後又涉及班雅明、尼采、佛洛伊德……她很欽佩他了。回想剛剛過去的幾個小時,旨邑從他的油性頭髮中聞到了幸福(知識)的芬芳,她甚至很想為他(知識分子)洗頭,接吻時不再想他焦黃的牙齒。於是她動情地笑了。她的笑驚動了他。他醒來又細緻地撫摸她,說起酒店相遇的那一刻,她那樣無助,正是那種無助吸引了他。
一個人剎那間的無助,可以成為對方愛的理由。她感到這個說法新鮮極了。
他早已結婚生子,這很普通。出乎旨邑意料的是,他還有前妻。關於前妻,他說的很多。他們並不相愛。出於責任心,他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是帶著愉快的心情離婚的,就像被捆的人忽被鬆綁。對於這個已成往事,且已老去的女人,旨邑興趣不大,她很想知道梅卡瑪是怎樣的女人,是否漂亮溫柔,做那事時是否很會討他歡心,又怕太清楚了自己難受。那個模糊畫面已經像只風箏,不斷地在她腦海裡飄浮。他避而不談現任妻子,甚至相當矜持。她理解為尊重,或者是保護。想到自己終究不是他的什麼人,於是有一絲痛楚。反過來,他向他的妻子隱瞞她,仍然是對他妻子的尊重,或者保護──「我不能傷害妻子(她多無辜呀)」──他說(男人都這口吻)。於是不惜販賣無關緊要的情史以作彌補,來滿足旨邑對他的好奇心。她冠之以「溝通了解」 。
他研究歷史,教歷史。一個患臆想症的本科生將他愛得死去活來,甚至為他自殺。一個畫油畫的有夫之婦熱烈追求他,不惜先離婚,後辭職,跑到哈爾濱來。那時,他正與梅卡瑪同居。畫家曾一度攪亂了他的生活。不過,梅卡瑪曾與他共患難,在他精神面臨崩潰的特殊時期,她用堅定地愛將他撫慰。他說的「特殊」,與一次動亂有關,與死亡有關,與一個人的信仰有關。他說有機會再跟她細談,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做到。旨邑不忍追問,他表情深刻痛苦,她有意調節氣氛,問他是否曾用英語談戀愛。他說他只喜歡中國姑娘,像旨邑這樣不依靠大胸便產生性感的女人。他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她覺得他並不憨鈍,甚至是狡猾的,他完全掌握了和女人(情人)說話的技巧,這個年紀的男人,在這方面幾乎不可能有破綻了。不過,旨邑表現出高興的樣子,儘管他的話值得懷疑,這比他說喜歡外國女人舒服多了。他獲得鼓勵,彷彿為了證明自己所說屬實,又對她及它們珍愛了一番。
後來,她在他的懷裡睡著了。醒來發現彼此的嘴唇還絞合在一起,他的手搭在她的臀部,她感覺是一隻毛茸茸的熊掌。天快要黑了。她在他的懷裡至少睡了三個小時,她原本只有獨自才能睡好,或者是背對著男人才能勉強入睡。她悄悄移開臉,看著兩具平放的肉體,暗自吃驚。
他將是她的什麼人?她又會是他的什麼人?他們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她仔細看他:幾乎是個完全陌生的男人,長得草率,樣貌憨鈍,鼻子大,嘴唇不薄,額上刻有淺紋,比實際年齡顯老。而在男女之事上的綿密細緻與溫存,雖然旨邑感覺並非太好,尚欠磨合,仍覺得她之前的男人無法與之相比。其實,旨邑最初頗為彆扭:他的油性頭髮未能及時清洗;牙齒似乎使用過度,有一顆缺牙,一顆假牙,還有菸垢焦黃;睫毛短淺幾近於無,隱約的老年斑如華髮同樣早生──差不多就是個糟老頭了──而恰恰正是這些,讓她感覺他一生精神豐富,忍辱負重,她敬佩他,莫名其妙覺得有責任愛他;他在高原給過她剎那的溫暖,是劫後餘生的第一縷陽光,她理當愛他。。
究竟有些不一樣了。即便長沙仍是秋天,玉器店並無二致,贗品的光澤不減,登門的顧客不增──旨邑還是感到生命強烈的變化。即便水荊秋使君有婦,和田玉已是別人囊中之物,畢竟她擁有撫摸權,使用權。她撫摸著,使用著,他就是她的,他永遠浸染她的溫度與顏色,她成為他這塊玉上的浸色。無論是玉,還是感情,都只能活著擁有,死不能帶去,如此一想,她覺得和梅卡瑪平起平坐,甚至是略勝一籌了──如果水荊秋說的不假,梅卡瑪早不戴他這塊玉了,除了法律上的互屬與義務關係,他們幾乎是不相干的兩種物體。更何況好玉還得配良人,梅卡瑪未必懂得如何善待水荊秋這塊好玉,也許在她心目中只是普通石頭,如何早摩挲,晚捏拿,無故玉不棄身,與之性靈相通,絲絲入扣,體會和諧與美妙。生活早把梅卡瑪這種原本不細膩的北方女人磨粗糙了──當然,這只是旨邑的遐想,梅卡瑪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仍是她一個痛苦的謎,想解而又不敢解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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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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