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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是自由的。這種自由於她又是多餘。她感到虛無。沒有東西可以緊握在手。在婚姻中肉體結束後,還有責任與契約,婚姻之外的情感,肉體的厭倦可能代表結終。
旨邑感到冷,像那隻已婚的手,造成顫慄。立冬了。縫隙裡進來的風格外刁鑽。她的自由是水荊秋告訴她的。她不喜歡聽。她情願他說:「你是不自由的,你是我的!」她知道他的暗示。他的解釋合情合理,仍然刺傷了她。聽起來他是為了她──他有妻子這對她不公平,他無權,也不想限制她的自由──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如果她有別的感情,他用不著負疚。她十分清楚男人的用意。她唯獨不願對水荊秋使用聰明──她相信他是心懷苦衷地愛她。面對他,她願意拔掉咬人的鋒利牙齒,毀掉刻薄的心腸,扭轉鄙夷的眼光,她要寬厚,溫和,善解人意──要比梅卡瑪更女人。
她一面覺得自己偉大,一面又感到臉紅──多希望是他的愛在改變她,或者他就愛真實的她,而不是她將他迎合。
事實上,旨邑並不清楚愛是什麼。愛,或者就是與梅卡瑪一決高低。
她試著抹去他,不覺得有什麼痛,或者若有若無的痛,和他的存在一樣。他回哈爾濱以後,只能電話或短信聯繫,聽他的聲音是有價的,誰打電話誰付費。她用金錢來衡量他的愛:他打半小時電話,她覺得他很愛她,如果他打十分鐘或者更少,她便不高興。說他二十四小時與梅卡瑪在一起,給她的時間太少了,假設平均每天通話十分鐘,按一輩子來計算,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總共也就那麼些天。他說心裡裝著她,睡覺前想她,睜開眼還是想她。她心情反反覆覆。她想要愛他一輩子,當一輩子的地下情人。她為自己的愛感動得發抖。一會兒內心極不平衡,想到他相妻教子,人生完整,有拓展與延續的生命,而她只是漸漸老去,沒有孩子,就像他和她之間,一輩子沒留下紀念物,她幾乎要憤怒了。
所以,謝不周撩起簾子進來,旨邑是驚喜的。他們幾乎有一個月沒碰面了。他仍是個粗獷的髯夫。旨邑知道,謝不周找上門來,就是想她了。旨邑認識謝不周時,他下海撈了點,當時,他說老婆在美國讀書。嚴格講謝不周並沒有騙旨邑,他在北京結過婚,離了,把當醫生的前妻送到英國留學,花盡了全部的積蓄;到長沙潦倒時,湖北女孩呂霜毅然和他結了婚,後來他搞地產策劃賺了,把呂霜送到美國學金融,又花了很多錢,呂霜尚未學成歸來,他遇到搞期貨的長沙姑娘史今。事實上,旨邑認識他時,他已經第二次離婚了,正和史今同居。史今二十六歲的處女身給了他,他對處女十分盡責。
男人普遍沒有貞操感,但常以責任感自豪。也許,貞操感的喪失,導致男人失去身體與靈魂的家園。旨邑遇到的全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包括水荊秋、謝不周,而這撥人幾乎都在九十年代離了一遍婚,到二十世紀末,已全部完成再婚的儀式。二婚的死守著家庭,撐死也不再離,沒離過婚的拉著原配粗糙的手惺惺相惜,只剩下做秀的分了。所有人都達成了一個共識──與天鬥地鬥,堅決不和老婆鬥──這直接影響了旨邑的婚姻大事,她喜歡離婚男人,他認為優秀的男人應該有離婚史。
謝不周離過婚並且獨身,這個獨身但不自由的男人一眼就看穿旨邑的結實屁股恰到好處,他幾乎生氣她身材總這麼好,屁股總是挑釁,她身上的柔弱與野性奇怪的混合,說不出的滋味。她的瓜子臉似乎瘦了,更顯得桀驁不順。
謝不周進門只是一味看櫥窗裡的贗品。
「又情竇初開了?」旨邑嘲弄他,他隔一陣就要從這兒買走一兩件女人佩戴的東西。
「生意不錯,假JB東西還是有市場。」謝不周說。
「我們對這個世界了解得愈深,就越發現它的淺薄無趣。當然。只要你不去想它是假的,它就和真的一樣,為什麼非要去鑑別真假,讓自己不快樂。」
「老夫才無趣,盡吃閉門羹。以後別JB不打招呼就關門。」
「去藏區了,沒有信號。近段性生活還愉快?」旨邑招呼他在仿晚清風格的桌椅旁坐下。
「睡康巴漢子了嗎?老夫要是女人,一定會嘗嘗。」旨邑永遠不能從謝不周和他的表情裡判斷出什麼。
「沒有。淨身行走。你既已知道男人的快活,該體會女人的苦。你滿腦子混沌慾望。」
「真JB白去了。你不知道。我他媽想你你信嗎?」謝不周轉身面對櫥窗,盯住一隻小玉豬。
小玉豬沈默,它以沈默為貴。謝不周沒指望它回答。
謝不周滿口順溜的粗話,旨邑聽慣了,不以為然,反倒覺得他是真實的──生活中偽裝的人太多了──他始終是個雅人。
旨邑閃到一邊接電話。
謝不周一撩簾子就走了。他從不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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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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