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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說好了傍晚老同學聚聚。見面之前,陳木年去了超市,揀合適體面的涼拖又買了一雙,然後去修鞋的師傅那兒加了一層人造皮毛。準備晚上回去,給金老師再送過去。無論如何得說清楚,再折騰下去,要死人的。
聚會在校門口不遠的「文苑居」,一家不錯的小飯館,從大學的時候他們就在那兒吃。飯館在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裡。大二的一個傍晚,陳木年的一個同學做完家教回來,騎自行車經過這條路,車把擦了一個小流氓的女朋友的胳膊,小流氓就夥同其他幾個剛喝完酒的狐朋狗友,一頓痛打,把那同學活活打死了。速度之快,見義勇為的人還沒來得給上去拉一把,同學就死了。陳木年記得同學像只大蝦彎腰縮在一起,他聞訊趕到時,氣都沒了。地點就在「文苑居」門前。當時,陳木年正在樓上和幾個老鄉喝酒。後來他一坐進「文苑居」,就想起那個同學,如果當時能夠及時見到他,他會能請他上來喝一杯,那樣一杯酒就可以救他一條命,現在可能也會坐在一起。可是,為什麼當時他沒有看見呢?一杯酒,一條人命,陳木年覺得這兩者之間完全有可能存在一種讓人絕望的對等關係。
他們已經到了。魏鳴,另一個是「三條腿」。
陳木年說:「鐘小鈴給你改了名,叫『一根筋』。」
他們倆都笑。魏鳴說:「她耳朵岔線了,這三條腿怎麼也跟一根筋搭不上關係啊。」
三條腿說:「以後不能再叫了,都是有老婆的人了,說出去還以為我的那個東西大呢。」
陳木年說:「是,不能再說。要是那東西大也就認了,是不是?」
一起笑起來,三條腿罵陳木年不地道。三條腿的名字是陳木年最先說出來的。大一時三條腿走路總是踉踉蹌蹌,到哪都要靠著個東西才能站穩當,陳木年就笑他,得三條腿才牢靠。就叫開了。
魏鳴說:「總務處那邊談妥了?」
陳木年笑笑:「這年頭,就剩下點讓別人難堪的樂趣了。」
三條腿說:「兄弟,忍忍就過去了。」他已經聽魏鳴說過了。
「不說這個,」陳木年說,給三條腿倒上酒。「說說你吧,工作,生活,還有,愛情又進展到哪個部位了?」
「操,就那樣,哪件事幹得都不死不活的。那小丫頭,保守得像塊石頭,我現在的活動範圍還在鎖骨以上。」
「知足吧兄弟,」魏鳴說,「單位跟台榨油機似的,這才幾年,就你腦滿腸肥的。」
三條腿在交警大隊工作,整天腿蹺著在辦公室裡吹牛打牌,沒錢花了,就找兩個人到路口去攔車,沒照的,違章駕駛的,騎反道的,抓到了就罰,然後找個飯店喝酒。沒錢了再到路口守著。有一次他開玩笑說,他們單位有個老油子,拎個馬紮坐在路口,見來了一個就說,嗯,啤酒來了,再看見一個,又說,酸菜魚來了,見了第三個,王八來了。一桌的酒菜說齊了,就捏著罰單去飯店了。
「是啊,看你那肚子,吊架子育肥法養出的豬都趕不上。」
「別對我有敵視情緒,」三條腿說。「知道兄弟們日子不好過,這不過來買單了嘛。今天我請。」
陳木年說:「魏鳴也行,手裡還攥著幾千塊錢學生活動經費,早晚都是吃掉。」
這倒提醒了魏鳴,他說:「你們誰有買書的發票?吃了幾頓,得補個帳。」
三條腿說:「操,這事找木年。就他買書。」
「他媽的,」陳木年說,「這日子沒法過了,越沒錢越買那些爛書。得革命!」
三條腿說:「你可別,沈老頭還指望你繼承他的衣缽呢。」
「屁!指望我?誰會指望一個本科都沒畢業的人。」
「別生在福中不知福。」 魏鳴說,「沈老頭要是對我這麼好,別說幹幾年臨時工,就是做一輩子他媽的清潔工,我也認。知遇之恩哪。」
陳木年不想和他們爭辯。為這事他和很多人都爭過。說到底不是能否回報知遇之恩的問題,而是怎樣解決眼下備受壓抑的問題。他相信,如果他們中的某個人像他一樣,惴惴不安地呆在一個臨時工的位置上,每年還要等待隔三差五的無聊審問,早捲舖蓋走人了。他沒殺人,已經對不同的人、不同的組織說過無數遍了,員警都不再問了,他們還鍥而不捨地一次次審。
到底想審出什麼?每次審問,都說沒問題了就可以補發畢業證和學位證,多少次問都審完了,兩個證還是遙遙無期。陳木年在每一次談話和審問前,都對能夠證明自己學歷身份的證件懷有希望,拿到證件他就可以考沈鏡白的研究生了,但每次結束之後,他都覺得這輩子都沒希望看見屬於他的證了。就像那個推石頭的西緒福斯,他每次就努力把它推上去,然後發現又滾下來了。推上去就是為了滾下來,這就是他的現狀。

※延伸閱讀:‧深沈刻劃出走慾望‧徐則臣《夜火車》--一‧深沈刻劃出走慾望‧徐則臣《夜火車》--二‧深沈刻劃出走慾望‧徐則臣《夜火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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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來源:UDN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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